行走水云间 第32章 职场里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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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公司的第一周，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周五的晚上，宁筱曦十点半才回到家。

老旧的单元房，前年刚刚装修过，拆掉了原来的隔断，重新划分区间。

装修的钱是筱曦攒的，设计公司是筱曦找的，设计方案是她定的，可是整个装修过程，都是宁妈妈打理的，她愣是一点忙都没帮上。结果房子装修完没多久，宁妈妈就累倒了，不得不做了个腰椎大手术，花了小半年才完全康复。

筱曦到了家门口，照例先收拾了一下自己疲惫的状态，才打开门笑盈盈地叫了一声：“妈。我回来啦。”

宁妈妈已经迎了上来去接她的大衣，絮絮叨叨：“怎么又这么晚？还以为你换个新工作能好一点，你刚去，这公司就这么使唤人啊。”

筱曦笑：“人家给的工资还高呢。”

宁妈妈在一边挂衣服：“我缺你这几个钱吗？这么个忙法，恋爱都没有时间谈，身体也迟早得熬坏了……”

“我还没吃饭呢，妈。”筱曦急忙打断，往自己屋里蹿：“我洗个手卸个妆先吃饭～～”

天下的妈妈估计都一个样，只在意自己的孩子，是否吃饱穿暖有人疼，其它的，都不重要。

宁筱曦一关上房门，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先摊在了床上。

她知道进入新公司的头一个月会非常辛苦，但是这一周的忙碌却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期。

第一天，她先花了很多时间在团队身上。

团队除了她一共十五个人，分成了三个职能小组，光了解每个人的背景，特长，性格，兴趣和志向就让她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第二天，她又花了很多时间在看数据分析上。

第一眼看，她就三脸懵逼了。

很多新名词，很多新定义，她原来在行业里见都没见过。

有的是看着眼熟，就像在二大爷的媳妇的三表妹家见过的那种似曾相识。

有的是完全不明白，跟同事详细一问，才发现就是自己最熟悉的二大爷改了个网名儿……

第三天，她被陈铎生带着去认识其他各个部门的人。

然后，就，更糊涂了……

一开始，宁筱曦还下意识地按照外企的那套金字塔组织体系，试图把每个新认识的人放进相应的位置，但她很快就发现了，公司的组织架构既不是金字塔式的，也不是矩阵式的，而是平面网状的。

更让人崩溃的是，有些人可以同时身处两个位置，而有些人则能随意在这张网上搬家，今天在这，明天在那儿——甚至就连翔宇哥都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个直接下属。

总之，部门职位神马的，在这家公司，基本上就是浮云……

紧接着，这些东西还没搞明白，她就已经被成堆的邮件给淹没了。

而不论是直接发给她的邮件还是她被抄送在里面的邮件，她现在的回复能力基本都跟雍正帝差不多，只能御笔朱批——知道了。

当然，除了邮件，还有会议。

从每天早上的站会，到各种项目的讨论会，再到管理层的下午茶碰头会，再到陈铎生的总结站会……她像个陀螺一样，被抽的停不下来。

如果，这些都还不算什么，那么，头几天里，百忙之中，她还得时刻警惕地，高度警觉地，躲着邹峰。

其实邹峰不常走出那间办公室。但是只要他走出来了，就半天回不去。

因为总有人跟他打招呼，说话，聊事情。他也喜欢没事跟凑上来的人，闲聊几句。

所以，宁筱曦总得时刻准备着，猝不及防会碰到他，然后，赶紧绕道走。

当然，这么一来，她同时也有了很多……默默观察他的机会。

观察多了之后，宁筱曦甚至开始怀疑，他在这家公司比陆翔宇认识的人还多。

不知道的外人来了，大约会以为他才是这家公司的ceo。

有一天吃午饭的时候，她貌似无意地问陈铎生：“邹大人跟大家都很熟啊！”

陈铎生点头：“公司的种子和天使他都有份，他算是名副其实的联合创始人。”

宁筱曦不怎么明白这个逻辑：“我还以为陆翔宇，你和吴凡是创始人……”

吴凡是负责技术与数据的cio

陈铎生失笑：“不不，他们仨才是，我和你一样，算是职业经理人身份。”

宁筱曦那天才搞明白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

陆翔宇和吴凡是大学同学，邹峰和陆翔宇是在美国读书时认识的哥们儿。

而陈铎生，是不到一年前才加入这家公司的。

陈铎生说，陆翔宇是个对技术非常痴迷的人，坚信互联网技术的力量能改变世界，改变所有人的生活，所以这已经不是陆翔宇第一次激情创业了。

只不过前几次都胎死腹中，连a轮融资都没撑到过。

直到邹峰看中了他这次的想法，两年前伸出了援手。

而陈铎生认为：邹峰为陆翔宇和公司带来的最大价值，是弥补了陆翔宇这个技术男的短板，帮助企业“确立价值定位，构建商业模式和寻找战略资源”。

宁筱曦一听这几个宏大无比的词就立刻倒了胃口，那天午饭的后半程，她觉得自己又找回了高反的感觉——莫名其妙地吃不下东西。

她实在没有想到，在大山大水中那么稳健地一步步走下去的人，在现实生活中干的事竟然是这么飘渺和务虚。

果然，老驴在山里过得都是另外一个人生呐！

这么一想，自然而然地就觉得，邹峰这个人，简直真跟那个叫云骨的领队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除了，长着同一张脸，其他的，找不到任何共同点。

就拿外在造型来说吧。

与山野中那个天然自在不修边幅的云骨不一样，邹峰在职场，是精致到骨头缝里的意大利范儿雅痞形象。

对，就是那种又精致，又有点闲散野性的南欧男人气质。

他每天基本都穿一件看起来很休闲但实际上剪裁精良120支纯棉衬衫，配简洁合体的牛仔裤或者休闲裤，显得直背窄腰，身高腿长，干净清爽。

每当他举起手臂扯动衬衫，就会显出紧实的腰线和后背的曲线，勾起筱曦记忆里，那个清冷晨光中溪边的一幕。

随着衣服的调整，他的鞋，腰带，和手表也常换不同的牌子。

所有穿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小众而贵。

偏偏，不论他穿什么，给人的感觉都是“刚刚好”。那种恰到好处的低调和舒适，绝对没有刻意和用力过猛的迹象。仿佛他从生下来就这么讲究，这才是他从小穿到大习惯的穿衣品味。

他身上，也确实有一件东西永远不变，就是食指上的那枚戒指。

宁筱曦偶尔瞥到那枚戒指的时候，心里还是会条件反射的忽悠跳一下。毕竟，她曾经不止一次被那只戒指硌到过掌心……

宁筱曦猜，那枚戒指，一定对他有着无与伦比的特殊意义——保不齐是哪个前女友，或者……现女友的定情物。

每每想到这里，宁筱曦就知道自己走神了——这些，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邹峰和领队云骨不一样的，还不止是穿着，更重要的是，神情和气质。

这么说吧，都市职场里的他一点都不——高冷。

倒也不是说他多么的和蔼可亲。

他的话还是不多，也不主动开启话题，但在别人发表意见的时候，他会专注而诚恳地看着对方，让人觉得他在非常认真的倾听着自己的声音。

他偶尔发表意见的时候，声音低沉和煦，还带着一点温暖的磁性，仿佛非常在意对方的感受。

可是，绝对没有人因此就觉得他容易亲近，可以随便造次。

恰恰相反，他的注意力和观察力是一件让人感到很有压力的事儿。他越这样，别人越觉得在他面前要小心翼翼，字斟句酌，要对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负责，绝不能信口雌黄，也不能胡说八道。

但无论如何，在邹峰的身上，筱曦确实找不到一丝一毫第一次见到云骨时的那种又酷又拽又冷又硬的重铁寒剑的气息。

办公室里的他，一方面更像一块磁石：稳定，可靠，值得信赖。

另一方面又像他山之玉或松间皎月，温润，高远，但难以触及。

所以，宁筱曦冷眼旁观了三天，决定远远地避开这个叫邹峰的陌生人。

而邹峰，除了第一天那近乎挑衅的动物人格测试，这一个星期，也没来招惹过宁筱曦。

宁筱曦同志表示，很满意。

虽然她到现在还都不理解第一天邹峰为什么要那么孩子气的报复自己叫他孔雀公主这件事，但是，宁筱曦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关心，也不在乎，更没有兴趣费劲去琢磨……她才不会如他所愿的去为这种小破事儿纠结呐！

经过了头几天的战战兢兢，宁筱曦现在已经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全情投入到了自己的新工作当中。

今天最让她发愁的事，是她手下的两个组长又呛起来了。

好的是，俩人并非无理取闹，而是就事论事呛起来的。

不好的是，这两个组长，陈晶和罗存浩，天天都要就事论事的呛起来。

因为他俩——在任何事上的看法都不一样。

今天早上站会的时候，一个关键运营比率出现了异常。

真要说起来，这个比率的分母归陈晶的团队负责，而分子归罗存浩的组照管。

问题是，现在看起来，分母和分子都出现了一些异常。

陈晶说，她们组的策略近一周都没有改动，所以问题肯定出在罗存浩的团队这边。

罗存浩却说，他们虽然上线了一个新策略，但三天前就部署完了，而且，新策略跟这个比率里的分子完全没关系，所以肯定是昨天陈晶这边哪里出了bug

然后，俩人一起转过头来看着宁筱曦。

宁筱曦：……

息事宁人是不好使的。

在这支年轻而充满锐气的团队里，息事宁人的老板只会被鄙视为和稀泥。

宁筱曦沉默了两秒，镇定地说：“陈晶，你去把你们昨天，不，最近一个星期的所有监控报表发给我。罗存浩，你把你新上线的策略也发给我。我回去研究一下，周一早站会，咱们再讨论。”

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宁筱曦心理也清楚，其实大家等不到周一。

周五到周一之间，差了3天，他们如果不能在今天修复问题，就意味着，要损失3天时间，而这个月的指标摆在那里，3天的损失要花上两周才能追平……

宁筱曦温和一笑，强作气定神闲地说：“磨刀不误砍柴功，深入分析，找到根本原因比闭着眼乱试更好。

想了想，又高深地加上一句：“欲速则不达，慢，就是快。”

散会的时候，宁筱曦搓着后槽牙想，她这是鬼上身了么！？怎么就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但是，这句话效果真是非常好。那两个人当时都一副被云山雾罩绕进去了的样子，点点头，也没再吵，散了。

公司的二层，分成了两个区域，里面是项目攻关区，外面这一半则是一个怒大的休息空间。放着很多的懒人沙发，两个步行机，几台任天堂和xbox的游戏机，还有桌上足球，咖啡机，和装满免费零食的水果和饮料的冰柜。

宁筱曦团队的日站会，每天早上十点就固定在这个休息区里开。

今天散了会，其他人都走了。宁筱曦打开冰柜，心不在焉地拿眼睛扫过饮料，心算着每种饮料的卡路里，最后拿了一瓶无糖的茶饮料，恹恹地一拧。

没拧开。

她咬着牙，加了力气，再使劲一拧，还是纹丝不动。

宁筱曦彻底沮丧了——缓兵之计虽然好使，但她也没有信心周末两天就能找到根本原因啊！

因为——她虽然在传统行业里做了六年，可是，互联网模式下的运营逻辑，特么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

就好像，她费劲巴拉地爬上了云南梅里的次丁垭口，却发现原来自己现在要爬的是四川的哈巴雪山！

这，前面不是都白爬了吗？！

不仅白爬了，而且，和其他人相比，她还要先下山，然后走过漫长的山脚下的深渊和峡谷，再重新开始上山……

进入新公司第五天，宁筱曦开始怀疑自己选择来这家公司的决定……是不是真的太冲动了。

甚至，陆翔宇是不是也看错她了。

她过往的经验和背景，专业积累和能力，看起来在这家公司里毫无用武之地，甚至，有可能南辕北辙，毫不相干。

更甚至，有可能拖累团队！

就在宁筱曦愣愣地对着那瓶拧不开的饮料发起着呆的时候，头顶上突然传来一个低沉而揶揄的声音：“劲儿不大，心还挺高。“

一只大手从她的手中抽走了那瓶饮料，食指上是一枚银色的羽毛戒指。

宁筱曦抬起头，就看见了邹峰近在眼前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有点恍惚了，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飞来寺的观景平台上。

但立刻，她就反应过来了。这里是b市，她的面前，也没有那震撼人心的日照金山。

要说有，也只是有隔行如隔山的万丈深渊。

邹峰已经帮她拧开了瓶盖，递给了她，一双眼深邃而平静无波。

宁筱曦微微一笑，接过来：“谢谢。在想事呢，所以……”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向后挪了半步。

客气，温和，礼貌，疏远。

既然避不开，那就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

邹峰颔首，唇边也是温和的一丝笑纹，然而，笑意不达眼睛。

俩人相对而立，时间仿佛尴尬的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流淌。

就在宁筱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破这份尴尬的时候，邹峰突然开口了。

“有时候，答案在问题之外。”他说。

说完这一句，他扭身走了。

时间重获自由，向着未来奔腾而去。

宁筱曦愣了下神，才意识到他是在提醒她工作上的难题，看来，他刚才听到了她们开会的只言片语。

筱曦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瓶水，想，答案在哪里她是不知道。但这个周末，她人会在哪里，她心里倒是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