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如此 第26章 识海初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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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阳宫正殿外，掌事宫女韵书和掌事太监重安时不时拿余光瞥一眼正殿内的情形。那六位自九山上下来的小主子们正分坐正殿两侧说说笑笑，看样子好不热闹。只是那交谈的声音是极小的，时而传出几串笑声，具体聊些什么他们这边一概听不真切。

韵书和重安对视一眼又转开头。之前皇后娘娘身边的金络来吩咐过，让他们盯着这几个小主子的一举一动，但凡有情况及时来禀。

可半个时辰过去了，这六位小主子除了坐在正殿低声闲聊，并未有什么异常举动，规矩的很。

韵书的余光穿过正殿大门，匆匆瞥一眼左边末尾的姑娘，那张脸蛋虽显稚嫩，却是少见的绝色之姿，不禁暗忖，难怪大皇子要娶她。

却说此时正殿内，无一人端坐椅子上。九妤等人全都围坐在大殿正中的烤架前，正七手八脚地撕扯着烤架上一只烤的皮脆肉嫩的烤鸡。

九妤两边粉嫩的脸蛋儿上抹了油渍，她一手举着鸡腿慢慢啃，一手举着一块巴掌大的烤牛肉递到狼牙嘴边。狼牙紧挨着她坐在地上，埋头吃肉，嘴里发出咀嚼吞咽的响声。

九娥边吃边看狼牙，惊道：“它好大的胃口，这是第五块肉了。”

九五抓着一把青草正在喂兔子，闻言转头看向九妤这边，提醒道：“看样子狼牙也要异化，异化的兽尤其难驯，小妤儿你最好在他异化前与它建立感知。”

九妤咬着鸡腿愣住，异化？狼牙刚炼成就要异化了？大鸡腿占了她半张脸，挤得她鼻梁上皱起三层褶。

九嫦看的直摇头笑，伸手拿下她叼着的鸡腿，提醒道：“它既然能感知到有人在窥视你，说明你和它之间已经有了丝丝缕缕的感知，吃完不妨试试。其实要想顺利建立感知，炼兽的过程中就要给兽灌输这种想法，与它建立良好沟通，互相了解，才能更进一步。”

九妤立刻想到被炸裂的锅，被轰烂的门窗，被炼成黑炭的狼，被烧焦的那些皮毛……她僵硬地扭头对狼牙挤出一个笑，心说，这狼能炼成估计是命比天还大。至于良好的沟通，呵，狼牙没咬断她的脖子，估计是看在她救了它的份儿上。好悬好悬。九妤这么想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猎猎刚炼成就与我有了些许感知，很微妙，或许是因我炼它时不小心划破了手臂，我的血入了药。你炼兽时，以血入过药？”虎小六问。

九妤想了想摇摇头，随后又慢吞吞地点点头，她隐约记得喂狼牙曼德拉草的腿毛时，似乎被狼牙的犬牙划破了哪个指尖，流出的血到底入没入狼牙的口？

她皱着眉，石化一般陷入沉思。

其余五人另五只兽齐齐叹气摇头。怎会有如此迷糊的丫头。

九妤想不出，只好不好想。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要赶在狼牙异化前与狼牙建立起感知。

她转头问九嫦：“如何与兽建立感知？”要是在鹿鸣峰她可以问阿爹阿娘，眼下也只能问同行的伙伴了。

“我们是灵，灵识外放便是感知，可视人身之气。人有五脏六腑，各属五行之气。如此便可望其表观其里，观其气断其病。”九五边说边从锦袋里往外掏青草喂兔子，那兔子少说已经吃了半个时辰，期间从未住过嘴。“至于如何建立感知？最简单的法子，便是进入对方识海。”

道理九妤都懂，只是她从未进入过旁人的识海，更不要说一只兽。

“阿姐，看我。”武罗说完将手中的肉填进嘴里，从锦袋里掏出水袋吨吨吨喝了半袋子，收起水袋后两手抱住橙猪的脑袋，橙猪一屁股坐在主人面前乖乖让主人抱住它的猪头。武罗以额头贴在橙猪的额头上，随后闭上眼睛。

坐在武罗旁边的虎小六，目光从九妤脸上一扫而过，有些嫌弃道：“以印堂贴印堂，放出感知，进入识海，而后命令它将某一段的情景投射到你识海里，或内观或外放，如此你便能见它所见，听它所听……你到底懂没懂！”

九妤被虎小六吼的一哆嗦，但她完全不介意被小弟弟吼了。虎家小孩儿多早熟，或许是代代单传的原因，一个个总是摆着张一本正经的脸。但没大没小还是要教训一下的，她伸手从九嫦手里拿回鸡腿抬手砸向虎小六。

虎小六见鸡腿直奔面门而来，疾呼道：“猎猎！”

正趴在虎小六身后呼呼大睡的猎猎闻言猛地跃起，一脑袋挤开虎小六的头，张嘴叼住被啃了个七七|八八的大鸡腿。

九妤：“……”看看别人的兽。她偏头看狼牙，狼牙若有所感抬头看她，一狼一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些微的嫌弃，然后纷纷转开头。

两息后，一个拇指大的鼻涕泡泡从橙猪鼻孔冒出，发出“啵”地一声。少顷，泡泡变大，升到橙猪和武罗头顶停住，只见那脸盘大的泡泡里正上演今早橙猪在泥地里打滚的景象，武罗则蹲在一旁托腮瞧着自家坐骑打滚。

“哈！”九妤一脸惊奇，转身伸手就要抱狼牙的脑袋，但狼牙比她快了一步，在她转身时便转身就跑。九妤见抱不住狼脑袋，只好在狼牙转身时扯住了狼后腿。她用足了劲儿，硬是把狼牙扯得啪叽拍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大殿里爆发出几串笑声。

狼牙气得回头冲九妤龇牙咧嘴：放肆！竟敢扯本王后腿！

接下来半个时辰，九妤都在抓狼。因为九五在庆阳宫正殿设了结界，是以狼牙跑不出正殿，反而与九妤频频撞在结界壁。

其余五人围坐烤架旁，一副其乐融融的姿态看着九妤满大殿追狼。

九妤使出浑身解数，飞奔在五个人头顶，接住每个狼牙用尾巴扫掉的瓷器、摆件，然后以最快速度放回原位——桌椅在歪斜的瞬间被她扶正，殿上的匾额落地刹那被她捡起挂好，两个等身高的玉雕人几次险些粉身碎骨，也是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抱住后立好。

一人一狼在殿内跑出两道残影。

“这狼是我见过最难驯的兽。”九五啃着清脆的果子笑眯眯道。

“本就不会炼兽，偏偏选如此烈性的兽。”虎小六恨其不争道。

“我觉得很威风啊！”九娥托腮看着九妤追狼，很是艳羡，“我一直想炼一头猛兽。”

“猛兽不是谁都能驯服的。”九嫦道。别看九山的娃娃大都会炼兽、驯兽，但在最初炼兽时，通常都会选脾性温和的兽来炼，炼成后驯起来也比较容易。可九妤偏偏选了一头威猛的灰狼。

“我们要不要帮帮阿姐，狼牙委实厉害了些。”武罗有些担心道。

“打架也算与兽建立沟通的一种。”虎小六道。

几人说话间，九妤脚点椅背旋身而上，一头顶在跃起的狼牙腹部，将狼牙顶得“嗷”地叫了一声，接着整只狼摔在正殿上首椅榻上，九妤如打旋儿飘落的花朵，径直朝狼飘去，旋即转身一屁股坐在了狼肚子上。

“逮到你了！”九妤抹了把额头的汗，两鬓散落的长发被汗打成绺儿贴在粉面上，因为上蹿下跳一大通，血气正旺，唇瓣恰如鲜嫩欲滴的红艳花瓣一般。

狼牙卧在榻上，龇牙咬在九妤按住他侧劲的手腕上，只是刚咬住那截皙白的手腕就顿住了。两只锐利的狼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气息微喘的人。

九妤从狼肚子上滑下去顺势单膝跪在狼牙一旁，双臂抱住狼牙的脑袋不待狼牙做出反应，赶忙将额头贴了上去。

“铮——”

脑内猛然间响起铮然之声，伏赢只觉眼前一花，眉心犹如被一只利剑刺穿一般陡然升起一股刺痛感。

那股刺痛立时顺着奇经八脉奔向四肢百骸，所过之处带起一股烈火灼烧、刮骨削肉的疼痛。他试着挣开束缚，但他发现他与那小孩儿之间有了纠缠，有一种坚韧如蜘蛛丝般的东西从那小孩儿体内钻出直直穿进他的脑内、胸膛、四肢，将他们紧紧穿成一个。

身上的痛较之脑袋里的痛不值一提。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有霸道的东西在侵略他的识海，将他的禁地粗暴地打开，而后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

模糊的画面在九妤脑内闪过，他听见了阿爹的声音。她看见五六岁的自己蹲在荼蘼架下挖虫子，坐在一旁给她打扇子的阿爹正给两个哥哥讲何为“识海”。

“我们九山族人是灵，灵有灵髓，灵髓之力，可令地裂，可令山崩。只是你二人年龄还小，灵隋之力尚弱。除了灵髓，灵大都生而体含灵脉，灵脉可感知到外界的灵气的稀薄与浓郁，将灵气纳入体内，经由灵脉柔和凝练成灵力，灵力外放可护体、可御敌。灵的一声无灵脉便是凡人，无灵力则会任人宰割。”阿爹对着两位哥哥缓缓道。

“我的儿天生都有灵脉，且灵脉生龙活虎，待他们下山历练归来，便可以六气开心窍，开了心窍挂了本家令牌，才是真正的九山族人。”宓蓁抱着幺儿，一手抚摸着三女儿的长发，温声说道。

“识海是佛家的叫法，而道家则称之为天眼。龙灵的识海亦可唤做灵海，灵海同识海，同样存在于百会穴之下，印堂之后。灵力越强，灵海越广阔，所能外放的灵识范围越大。”阿爷遥望着远处寸碧的山尖说道。

一时间，九妤头痛欲裂，脑内轮番响起阿爷、阿爷、阿娘的话，其中还掺杂着二哥和三姐的话。画面一帧帧地闪过，很多都模糊不清。

“灵海又因人而异，温养不当的灵海海只有浅浅一层，仿若山间一小水洼，留存着近几年拉拉杂杂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拉长，留存的记忆慢慢消散；温养得当的灵海可达到四层，比如咱阿爹，据说阿爹能通过灵海窥见几百年前老祖宗留下的宝藏，是以阿爹长长一个人在山中挖来挖去；而九山族人里最厉害的要数阿爷，灵海有几层，尚不可知。”大哥不无羡慕地说道。

——阿爷到底有多厉害？

——据说他能窥见几千年前九山族与上古兽人各族大战的场面……

九妤听着自家人在她大脑里争相发言，偶尔走个神时会想，她的识海（灵海）就很浅，浅的令人发指，而且那些留存的记忆大都残缺不全。

她以为这跟她不会炼兽有关系。往常见到山中其他人能跟自己的兽建立起感知，她是非常羡慕的，她的落樱是二哥炼的兽，跟她根本不能建立感知，所以也无从进入“识海”一说。

只是她从未想过，建立感知、进入识海会如此的痛苦。

“唔……”九妤疼的浑身发抖。武罗轻易能与橙猪建立感知，进入橙猪识海调动橙猪的记忆，难道最初也如她一样痛苦。

正思忖间，她忽听一声叱咤。

“滚出去！”狼牙嘴中发出低低呜鸣。

一声叱咤裹挟着浓浓的灰雾包裹住九妤。蚀骨钻心的疼蓦地消失。

九妤浑身一轻，只觉一脚踩在棉花上，继而被一团棉花包裹住，接着有什么东西撞了她一下，撞上来的感觉绵绵弹弹，似乎……也是一团棉花。

九妤将感知外放，放出去捕捉那团东西，细密的感知如蛛丝一般钻入那团棉花中，将它从迷雾深处拽到自己身边，她听见心跳声和呼吸声，她问道：“狼牙？”

“放肆……滚出去……”

一道长身而立的身影倏地自眼前划过，被棉花团团裹住的九妤一怔。心下大骇！那竟然是个陌生男子！这人是谁？她怎会在自己识海里？不，应该说他怎会在狼牙的识海里？

断断续续的话语传入九妤耳朵，再多的她听不真切，就在她再次放出感知去试探时，忽然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猛地撞向她。

“哎！”九娥本就等在九妤身后，见她刚贴上狼牙的额头就被弹了回来，只好伸手接住她，免得她滚下椅榻。

两姐妹摔倒在地，九嫦走过来打量九妤的神色，一看便知九妤没能顺利进入狼牙的识海，甚至连最基本的感知都没能建立起来。

但凡与自己炼的兽建立起了感知，兽是不会伤害主人。九妤面色白如纸，唇无血色，额头上满布汗珠，一看就吃了不少苦头。

“别急于一时，离夏日祭还有些时日，慢慢驯，别惹急了它。”九嫦从锦袋里摸出一颗药丸填进九妤嘴里。

药丸入口化成一股水汽慢慢渗入体内，抚过五脏六腑的疼痛之处，少顷九妤便觉得好了大半，她长长吁出一口气才去看狼牙。

只见灰狼趴在地上，样子有些狼狈，眼里的痛苦还未消散，目光警惕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九妤转头看九嫦，九嫦又递给她一丸药。九妤笑着接过来，道：“回头给你两条冰虫。”

九嫦并不在意，笑说：“好，外加几根曼德拉草的根须。”

“那你得自己去拔，那棵草如今越发矫情了，每每拔它几根腿毛都要哭爹喊娘的逃跑。”九妤说着将药丸递到狼牙嘴边。

狼牙呲着牙，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呲了半天见她没收回手，于是慢慢凑过来嗅了嗅那粒拇指肚大小的药丸，气味辛香的药丸嗅之让人神清气爽，疼痛顿时减轻不少。狼牙没了顾虑，张嘴凑近，飞快舔走了九妤手心的药丸。